陆谦然跟在苏槿身后,走廊的霉味混着她衣襟上淡淡的皂角香。木板的缝隙间渗出陈年潮气,他数着她垂在腰间的发辫——乌色里掺着几缕枯黄,像晒久了的稻草。她步履轻快,鞋底与青砖相击的声响,总比他快半拍。房间逼仄如一口木箱,床沿贴着门框。他跃上床时,膝骨撞在铁支架上,闷声震得灰尘簌簌落。
苏槿望着他单手扯窗帘,布料在夕阳里泛着蜜色波纹。他的手指关节蹭过窗棂,指腹有常年握枪的茧。暮色从云母窗斜切进来,将他的影子拓在斑驳墙面上。苏槿忽然想起旧宅佛堂的剪画,那些菩萨垂目时,衣袂也是这样舒展。
陆谦然转身时,金箔似的光斑正游移过他眉骨,她看见他额角细密的汗珠,在暖色调的绒布前,像撒了一把碎琥珀。蝉声从后院的苦楝树传来,混着远处江轮的汽笛。
他跳下床,鞋跟磕在砖缝里,震得窗框嗡嗡响。苏槿接过他递来的茶缸,搪瓷杯沿留着指纹——他掌心温度透过杯壁,烫得她指尖打颤。
陆谦然跟着苏槿穿过走廊时,鼻腔里灌满潮湿的霉味。那味道像团浸了陈年雨水的老棉絮,裹着墙角青苔的腥气往肺里钻。苏槿墨蓝布衫的领口翻出半截白,皂角香在浊气里劈开道细缝——是新晒的粗麻混着苦楝树籽的气息,让他想起幼时蜷在母亲晾衣绳下的晌午。
他盯着她腰际晃动的发辫,鸦青色里浮着锈迹般的枯黄。辫梢沾着几点墙灰随步伐轻颤,倒像是刻意缀的银丝。青砖地上两串足音此起彼伏,她的千层底总抢先半步叩响砖缝,仿佛在青石棋盘落子,而他的皮鞋声追着残局。
门轴呻吟着推开时,霉味陡然浓成实体。六尺见方的房间像口朽坏的樟木箱,床架铁管爬满褐斑,被褥浆洗得发硬,棱角支楞着戳向低矮的房梁。陆谦然抬腿跨过门槛时,苏槿正弯腰点煤油灯,后颈一节脊椎凸起如青瓷盏的冰裂纹。
他往床沿坐的瞬间,左膝撞上生锈的支架。闷响惊起絮状积尘,在斜射进来的夕照里浮成金雾。铁管震颤顺着脊骨爬上来时,他看见她耳垂上晃动的银丁香突然凝住,像寒塘里冻住的半朵睡莲。
蝉鸣像把钝锯子来回切割着下午三点的空气。陆谦然转身时,金箔似的光斑正游移过他眉骨,她看见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在暖色调的绒布前滚动,像撒了一把碎琥珀——那是去年中秋他摔碎镇纸时溅进掌纹的琉璃渣,此刻正随喉结的震颤微微发亮。
"药该凉了。"他忽然说,喉音里带着江雾般的沙哑。军绿胶鞋踢开满地纸团,鞋跟重重磕在青砖缝里,震得雕花木窗框嗡嗡震颤。苏槿记得这扇窗,五年前他用红漆刷亮铁铰链时,檐角的冰棱正往下滴着晶亮的糖稀。
搪瓷茶缸递到眼前时腾起白雾,杯壁凝结的水珠洇湿了袖口暗纹。苏槿数着指纹的螺旋——第七个,总在虎口位置裂开细纹,像她去年在码头捡到的海螺壳。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釉面传来,烫得她指尖打颤,指节却死死扣住杯耳。昨夜浸过冷泉的银针还在枕下,隔着棉布刺着脊梁。
后院的苦楝树簌簌作响。蝉蜕的空壳被风卷进窗棂,正落在她绣了一半的并蒂莲上。江轮的汽笛声撞碎在石堤,惊起满树青蝉。她数到第十七声时,陆谦然已经抓起藤箱,军装下摆扫过门槛,带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翻涌如金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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